3 裂缝(2)(1 / 1)
“聆雪你不知道?这件事闹挺大的。”
黄阿姨擦着手走出来,也看着电视新闻,啧啧几声,说:“凌晨失火,吓人得很,还有些奇怪的传闻”
“传闻?”孙聆雪回过头。
“网上流传的一些短视频,拍到那火是黑色的,我给你看”黄阿姨拿起手机翻找,忽然露出讶色,“咦,怎么给删了?噢,道歉说造谣,原来是假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孙聆雪却若有所思。最近的怪事是不是太多了?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免得吓着黄阿姨。
“黄阿姨,我回去了。”她告辞道,“等婉云回来了,帮我向她问好。”
“慢走。”黄阿姨笑着送她到门口,“等她周末休假,你们好好聊聊,都是老同学。”
“哎。”孙聆雪答应了,关门离开。
她走之后,黄阿姨继续在屋子里收拾。其实家里很干净整洁,但黄阿姨性格使然,总觉得手头没事做就不自在。过了会儿新闻也播完了,女儿还没回家,她关了电视,整个屋子里静得慌。
——咚咚。
这时,有人敲门。
“婉云?”
黄阿姨下意识喊了一句,正要去开门,手机却响起消息推送的声音。她一看,正是黄婉云发来的消息。
【婉云:妈,我没带伞,还在下雨,真得麻烦你来接我了[哭哭]】
——咚咚咚。
黄阿姨愣了下,抬头看门。不是婉云,那是谁?
“谁啊?”她走到门口,“聆雪吗?是忘了拿东西吗?”
其实开门看一眼就知道了,说不准是哪个邻居或者物业。但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不知为什么,迟迟地不想开门。
——咚咚咚咚
门外的存在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犹豫和退却,敲门声突然狂暴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急切凶狠,最后变得暴风雨一般,整个屋子都好像跟着敲门声一同震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暴风骤雨一般的敲门声。
黄阿姨吓得往后直退几步,一把抓住门口的擀面杖和辣椒水喷雾。这是她女儿准备的,说母女两个人住要小心安全,黄阿姨也赞成,但此时此刻她盯着狂震的大门,却只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就像动物看见天敌时无论如何也不想靠近时的恐惧。
她慢慢后退
就在这时,突然——
“黄阿姨!”
孙聆雪的声音响起了。
她的声音很不小,语气轻快却又稳重,有着奇妙的穿透力,一下就来到了黄阿姨耳边。就在她的声音响起时,那恐怖的敲门声也突兀停下。
“黄阿姨?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礼貌温和,和刚才狂暴的捶门声截然不同。
黄阿姨盯着大门,心有余悸,一时不敢开门——谁知道门后是不是孙聆雪?她升起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黄阿姨,我明天要出门,可能也来不及做饭,我想着,之后我还是每个月交一笔钱,你做饭的时候连带我那份一起,可以吗?一周两次糖醋排骨,买菜钱我给。”
听到这里,黄阿姨才猛然吐出一口气。噢,知道糖醋排骨,必然是聆雪了
她重新走到门口,壮着胆子先看了一眼猫眼,确认门后的人是谁,这才将门打开。先开一条缝,又把门彻底打开,手里紧紧抓着门边,勉强笑道:“好啊,好好孩子,你怎么给两次钱?其实阿姨以前受你家照顾,论理是不该收钱的”
黄阿姨以为自己还算镇定,其实外人眼里,她脸色煞白、额头挂满冷汗,一看情况就不对劲。
“说什么呢,亲兄弟也明算账,何况我还要点菜。”孙聆雪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黄阿姨你怎么满头大汗的?不舒服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没事。”穷人听到医院就怕,这大约是某种天性,黄阿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目光又往门外扫一圈。她家住顶楼,一层就两户,门对着门,没有视线死角,此时门外景象和从前一模一样,自家门口一个鞋柜,对面门口放两盆话、一块脏兮兮的地垫,再就是门口站着的孙聆雪。
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难道更年期的影响?黄阿姨思忖着,心慢慢定了下来。她想了想,还是问:“聆雪,你上来的时候看见谁在敲门吗?”
“敲门?没有,没有人。”孙聆雪也看看四周,“你听见敲门声了?”
“嗯”黄阿姨心想,必定是错觉了,倒有些赧然起来,遮遮掩掩地说,“兴许是我听错了哎呀,八点四十五了,我得去接婉云!”
她突然想起这事,,连忙扔掉手里的擀面杖和辣椒水喷雾,边去够挂着的雨伞、边忙着穿鞋。
孙聆雪看了眼擀面杖,心想这是听错了能有的反应?但见黄阿姨坚决不想说,她也不为难,只说:“那我陪你去接婉云。”
“这怎么好意思”黄阿姨瞧见外面天黑,立刻心动,但嘴上犹豫。
孙聆雪瞧她一眼,噗嗤就笑出来了:“哎,走吧,也给我一把伞。”
黄阿姨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这才答应了,又道谢。
孙聆雪让她先下楼,自己走在后面,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下了半层时,顶楼的灯熄灭了。这种老居民宅装的都是声控灯泡,要使劲叫一声或者跺跺脚才能让光亮起,亮一次大约一分钟。孙聆雪抬头看看灯。
她刚才上楼的时候,灯是熄灭的,直到她出声才亮起灯光。也就是说,除了她之外,刚才门口绝对没人。
那黄阿姨说的敲门声
她沉思着。
她之所以再次上楼,当然不是仅仅商量个吃饭的事。她本来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闻到那股味道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就出现了气味的轨迹——这个说法很奇怪,但确实,她真的知道气味是从哪里、如何飘来的。
那股腥臭味让她不太舒服,脖颈皮肤也再次刺挠起来。她当即决定去探一探气味的来源,安全起见,她还拿了把西瓜刀别在腰后,顺着气味往上走,一直走到六楼。
不过,一转过最后的拐角,气味就迅速消失,她脑海中的轨迹图也消失了。
嗯,西瓜刀?
想到这里,孙聆雪突然停下脚步:“啊。”
“聆雪?”黄阿姨问。
“没什么,我们走。”孙聆雪神情淡定,手从后腰放下来。问题不大,只不过是西瓜刀没放回去罢了。
之后一路顺利,再没发生什么怪事。西瓜刀没用上。
等重新回家,已经九点半了,孙聆雪和那母女俩道别,叮嘱她们锁好门,才算告别。
她回到家里,把灯打开,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屋子。当年也是精心装修过的,壁纸有精细的花纹,黑色的皮沙发靠着做了装饰框的墙,对面是当年觉得很先进的液晶电视,她记得妈妈买的时候还有点心疼,但质量真的很好,现在用起来也不错。
发了一会儿呆,孙聆雪走进卧室,从书柜里拿出一只白色绒毛兔子玩偶。这是二十年前买的。她走到边柜那里,抱着兔子,对着相片露出个笑脸,用开朗的声音说:“我要睡了,晚安。”
这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听见了不住呼啸的风声。
第二天,孙聆雪醒得早,起来就把电视打开,刷着牙看新闻。
【“云亭市第一医院火灾事故的所有伤员确定脱离危险,医院将在消防部门排查隐患后尽快复工”】
没死人就好。她松了口气,又在视频网站和社交平台上搜索,找到不少对这件事的讨论。
【“我高中同学的亲戚就住那儿附近,说那火真是黑色的,还拍了视频,但第二天视频自己就不见了,特别诡异!”】
【“你们没看见占卜大师说吗,这是天火,要烧作恶未报的人”】
【“去你的,医护人员怎么你了你说人家作恶未报?”】
在一众渐渐演变为网络互喷的讨论里,有一条评论写道:
【“听我一句劝,今后没事少出门,进化要开始了,这次‘异化’比预期的严重,没死人是因为有人处理及时”】
可能因为有点神叨叨的,这条评论没什么赞,也没什么回复。但孙聆雪盯着“异化”和“进化”两个词,想起那天在医院看到的“幻觉”:一株草拖走了一只老鼠。
她上网查过,有些地方确实存在“食人植物”的传言,但这些都被证实是当地人的误会,尽管世上存在食虫植物,但通过计算,一株植物想要捕食并消耗老鼠这样大小的哺乳动物,所花费的能量会得不偿失,因此植物并没有往这个方向进化。
但
她点击那条回复,想要和对方讨论一下,但屏幕上跳出提示:该评论已删除。
她一愣,点开对方主页,想要发信息私聊,却发现这个人连账号都注销了。刚刚的评论也就是十分钟前发的,怎么一瞬间就没了?
孙聆雪想了想,又去厨房把西瓜刀拿上了。这刀很有年纪,多年前奶奶用的,还给缝了个很结实的皮套子,现在用着也很好。孙聆雪昨晚起夜,一时睡不着,闲着没事过来把刀磨了磨,刀刃锋利不少。
别上刀,她心里稳当了。地铁有安检,坐不了,公交和打车没问题。
她背上收拾好的包,拿上手机和充电宝,迎着清晨的阳光出了门。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似乎昨夜真刮了一场大风,将云吹散许多,露出湛蓝的天空。她抬头远望,一瞬间看见了细密的银线在天空闪烁,好似一张巨大的罗网,但再定睛一看,天空还是天空。
一回生二回熟,到现在,孙聆雪差不多习惯“幻觉”了。她收回目光,往前走去。怕什么,反正得了绝症,大不了来个老娘除三害,应该别人怕她,不该她怕别人。
黄桷兰、榕树、桑树、爬山虎、向日葵的种子
雨后晴空,茂盛的植物格外活跃,都借了风声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城市在快速发展,中心区域的老旧小区在衰落凋零。曾经一出大门,两旁就都是早餐摊,卖炸糕的、卖锅盔的、卖面的、卖包子的只锅盔就有四种口味和三种做法。学生、学生家长和上班族都围着各自喜欢的摊位,急切地等着早餐出锅,老板们都忙得满头大汗,如果是冬天,还能看见他们的汗水变成白气,不停地蒸出来。
现在这些都没了。倒是前面不远开了一家连锁品牌的包子铺,但客人也不多。今天可是周四,这会儿七点过,本该正忙。
孙聆雪买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和一杯豆浆。等待的时候,店里出来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穿着有油渍的短袖t、脱线的牛仔裤,踩着一双发黄的白色板鞋,弓腰驼背,正低头从店里走出来。
走到孙聆雪身边的时候,男人突然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撞到身上,千钧一发之际,孙聆雪往斜后方一让。男人没撞上她,反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脚崴了一下,不好意思”
男人还是低着头,含混地说了一句,加快脚步走开了。
孙聆雪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他消失在自家小区门口。她鼻尖无意识抽了抽。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哎”包子铺的店员看她一直盯着那边看,犹豫着开口,小声说,“你别理那个人。他这里有点问题,大家都绕着他走。”
店员指了指脑袋。
“嗯?谢谢。”孙聆雪回过头,对店员妹妹笑笑,很自然地接话,“他这样,家里人不管吗?”
“不知道没看见他有家里人。”店员腼腆地笑一下。
孙聆雪做出郁闷的样子,拿着包子边吃边抱怨说:“那就没办法了。我看他是故意撞的我,他是不是也这么欺负其他人?”
店里没生意,店员也不介意和同龄人说说话,就跟着叹了口气,说:“是呀,他是有点针对女生盯着人看,或者撞人一下,别的没什么。你也是来打工租房住的吗?以前没见过你。”
“没,我家在这儿,我搬回来住。”孙聆雪说。
“噢那你以后多来吃包子啊。”店员眼睛一亮。
“嗯嗯。”
孙聆雪喝着豆浆走开了。她小时候经常这么吃着早餐去上学,大家都这样,后来去了云亭市、谈了恋爱,在街上买了鲷鱼烧边吃边逛,被那个圈子的人嘲笑土、没教养,她为了融入圈子,也就不这么做了。但她从没真的觉得边走边吃就是“没家教”,有一次在前任家里吃饭,说到这事,她不小心说了真心话,被前任家人阴阳怪气了一顿
想到这里,孙聆雪摸摸后腰上的刀,有点遗憾地想:好想知道他们怎么看待别着把西瓜刀边走边吃这事儿啊。
坐公交一直往东北走,就到了公墓所在的山。这里接近城市边缘,少了高楼大厦,多了植物和农田。雨后山路难走,又是工作日,墓园冷冷清清,空气里都没有香火纸钱的味道,全是湿润的草木和泥土味。
孙聆雪很快找到了墓地。两块墓地连着,左边是爷爷奶奶的合葬墓,右边是单独的妈妈的墓。她专门带了折叠拖把和小水桶,好好忙活了一阵,把四周的落叶、泥土、死掉的昆虫全给清理干净,这才按照流程摆供品、上香、烧纸,又对着两座墓碑嘀嘀咕咕了很久,才道别离开。
她又背着包下山,走着走着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接着,她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对照着看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她从云亭市飞回来、靠近益水市边缘的时候,看见的闪光和巨树幻影,就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去吧。反正也没事做。作为将死之人,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开心就是让九泉下的家人开心。
孙聆雪果断调整目的地,朝印象中的方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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