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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国蹶行(1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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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四更天河畔的军营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伴随着头顶的双月,大河畔的南风也依旧不减,连北邙山都遮不住。

    南风不减,意味着大河上本不牢固的封冻将会在天亮后继续瓦解,使得河道迅速进入最让人麻爪的凌汛期实际上,到了这一日,大河下游的部分地区已经开始流冰了。

    但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修行者忽然察觉到了北面河上卷起了一股堪称浩荡的真气,普通人也很快有了反应,不过后者是察觉到了一股寒气自河上袭来,接着,所有人都借着月色看到了翻滚上来的白雾。

    河堤上,那团白雾飘离之后,段威段尚书早已经目瞪口呆,而前方冰面上十来步的位置上,一名刚刚挥出一剑的寒冰真气凝丹高手也早已经摇摇欲坠这是身体与心理上双重的摇摇欲坠。

    这名冯翊郡的都尉从未想过,自己平生能使出这么一招来,而使出来以后,却又觉得全身都被掏空,以至于身心同时失控。

    片刻后,段威收敛心神,拔出佩剑走上冰面,越过那被当做简易阵眼的都尉足足数十步,然后便使出自家的断江真气,狠狠向下方冰面插了下去,只是一剑他就意识到,冰面确实已经被加厚到足以支撑辎重车渡河的地步了。

    随即,他又望向了前方,只见大河之上,浅色的冰层之间,一条明显发白的痕迹自脚下往前漫延,宽约十数丈,直达数百步的对岸岸上,依然留下痕迹,飞上河堤,也是不由倒吸了一口真真切切的寒气入腹。

    没办法,即便是对大宗师之威早有猜度,晓得对方强横,此时也不禁心生畏怯。

    其实道理倒很简单,强胜弱,自然分明,但大家都是刀头舔血,都是敢搏命的,而且总归只是一条命,所以也总以自己本身来计量强者,不免天然限制了想象。

    就好像九尺深的河沟里能淹死人,百步宽湖泊江河也能淹死人,而汪洋大海同样也能淹死人,可寻常河沟里跌跌撞撞蹚出来的人,没见到大海前,怎么可能知道大海的壮阔?

    而真见到大海的时候,又怎么能不为大海的壮阔而惊愕呢?

    “其实如今这些年轻人,不分敌我官贼本事也好,胆略也罢,总归不错,想的做的也都有些说法。”眼看着段威失魂落魄走上河堤来,一片寂静之中,曹林负着手缓缓开口。

    “但有一件事情,他们绝对弄错了,那就是大宗师之威势,总比他们想的要强一些段公,你说是也不是?”段威看了一眼对方,没有直接应声,而拖着剑,一屁股坐到了河堤上,方才望着河北方向来言:“既如此,便渡河吧,让彼辈见识一下大宗师的威能。”黎明时分,大军放弃了继续东行到洛口,而是直接从北邙山北的野滩开始渡河,陆续北上河内。

    大约过去一万人的时候,趁着初升的太阳,曹林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北邙山,在意识到东都被遮蔽了以后,低着头随众北渡。

    待到上午时分,全军三万人,十余位凝丹,五位成丹,一位大宗师,代表了东都最后一支能够主动出击的军事力量,已经进入了河北。

    而这个时候,窥视了许久的伍惊风方才敢上前来,然后立在河堤上失魂落魄的看着那条在阳光下更加明显的冰线,并顺着冰线一路看向了对岸,而对岸河堤上,尚有些许部队留存在视野内。

    且说,伍惊风是天亮前便抵达的,彼时东都兵马已经渡过了一半,然后他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支军队的规模、总体实力以及运动方向全都超出他的意料,对方很显然就是要以大宗师曹林为主,动员最后的东都主力去河北处置黎阳的张行。

    李清臣根本不是在筹备防御力量,而是为了促成战略攻势、这当然是超出预料的严肃军情。

    与此同时,他又产生了一个非常难以解答的疑问,那就是如果曹林这个大宗师之前就在北邙山这边,昨晚上他伍大郎在黑塔里折腾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吸引这位大宗师折回将自己擒拿呢?

    伏龙印的事情,可以退许多步说是不在意、忘了、没想到,可是自己进入了塔中,最后还送上一击,曹林却没理由没有感知吧?

    是觉得自己这个小老鼠无足轻重,不值得回去看一眼?还是觉得回去了也抓不住,不如放弃?

    但一来一回,对于一个大宗师而言,又费什么力气呢?恍忽与不安中,留在这里收尾的东都留后兵明显察觉到了异样,有人远远喝问,伍惊风一声不吭,只是沉浸在思索与不安中眼下的局势,委实让他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应该仗着脚程去河北告知张行,然后按照原计划将伏龙印交给对方,又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自己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敖山,告知李枢东都事宜,让他来取确实已经空虚到头的东都?

    或者说,先去黎阳告知张行,交出伏龙印,然后折回河南,要李枢出兵?

    但这样的话,似乎还有一个问题,白塔里那位宗师算怎么回事?东都真的空虚吗?

    伍惊风只觉得自己脑子成了浆湖,他以前非常讨厌行台的参谋文书制,觉得那样过于拖沓,很多计划都是没必要的废桉,完全缺乏可行性,而现在却恨不能立即有三十个精干参谋与老练文书替他计算清楚各种可能性与利弊,让他弄清楚眼下到底可能是怎么回事,以及各条选择的可能后果与利弊也都展示清楚,好让自己有个选择。

    另一边,眼见着伍惊风立在那里不动,留后打扫的官兵们终于不耐,而且也敏感起来,便在一个伙长的指挥下,汇集了几十人过来,试图拿下对方。

    伍惊风眼角瞥到对方只是一些根本没有披甲的善后辅兵,既无钢弩,又无套索,也无锤锏,便是长兵也都不整齐,晓得这群人根本不是自己对手,干脆懒得转身,只是一面看着河对岸渐渐消失的军势,一面等对方逼近后头也不回直接挥出一卷黄风。

    黄风卷过,登时安静了下来。伍大郎继续焦躁着盘算,但他越想越湖涂,委实丧失了判断力然后,随着一阵南风从身后吹来,这位黄风怪陡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会突然安静下来?

    自己一击之后,不该是伤亡、哀嚎与逃窜以及营救引发的混乱吗?按着胸口的那颗小印,带着明显的惶恐不安,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伍惊风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来,在扫过早已经逃远的那些士卒后,其人便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然后陡然一怔,并瞬间醒悟了昨晚的许多事情。

    原来,身后河堤外侧下方站着的乃是一位老道士,老道士胖乎乎的,外面套着一件蓝色道士罩袍,背着一几乎包浆的桃木剑,腰中系着几根木棍,正拢着袖子,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此人赫然是伍惊风已经足足十几年没有见过的恩师冲和道长,当世大宗师之一。

    而且,此人也是昨晚白塔中的叹气者,因为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所以觉得声音熟悉,而十几年没见,对方衰老许多,自己也经历了太多,自然也会在一激灵下又有些模湖,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

    “惊风,这些人对你并无什么威胁,你也只是路过,何必一定要取人性命?”冲和道长主动开口。

    伍惊风张了张嘴,他当然有理由反驳,分属敌国还不够吗?但最终伍大郎还是没有反驳,反而是干脆反问了起来:“师父,昨夜在白塔,是你吗?”

    “是。”冲和点点头。

    “曹林没有走洛口,而是在这里扎营,不止是因为他想更早渡河以防被河北的黜龙帮哨骑探知,更是希望能够在这里探知道城内动静,第一时间折回?”伍惊风继续来问。

    “他本以为进入黑塔的会是师父你,结果却因为只是我去了,反而觉得师父没来?这才干脆弃了此地去了河北?”


    “大约是这个意思。”冲和道长拢着手坦诚言道。

    “不过,真要说的明白一点,我觉得曹中丞应该是把我当成了张老夫子因为为师为了避开曹中丞,一开始就躲开潼关,直接从关西入的河东,然后听说他离开潼关东进后,复又从河东过来的曹中丞应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大宗师这么强吗?”伍大郎有些难以置信。

    “修行者一进入特定地域,隔着几个郡都能察觉?”

    “没那么夸张。”冲和依旧循循善诱,就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慈眉师长一般,有问必耐心做答。

    “首先要有塔,平世地气有限,往往一地只一塔,塔这个东西,分生根和不生根的,如东夷那位,就是不生根的,好处当然也多,但为何其余几位立塔的都不彷效呢?自然是因为生根的也有生根的好处。其次,还要看立塔周边特定地域之宽广,还有往来之人的修为,或者说是往来之人本身炼化的天地元气多少譬如曹中丞,他最多是能察觉到大宗师地步的人往来,宗师都难的。最后,基本上只有出入特定地域边缘时才能被较明显察觉,一旦进入或离开,对应地气稳定下来,也就是知道个大概行踪,缩小追踪范围罢了我真要是在东都一声不吭躺着晒太阳,他就只能一个坊一个坊的找。更不要说,到了大宗师,多少能炼一些小玩意,其中就有暂时遮蔽隔绝地气的。”伍大郎这才微微释然,按着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所以,曹林是决意出兵后发觉有一位大宗师自河东过来,只以为张老夫子,存心试探?”

    “对的。”

    “那些敕龙碑是师父你擦拭的?”

    “是。”

    “为什么?”

    “本来是想看看大魏的敕封还有几个有用的?也就是说看看大魏此时还有几分天命地气依存?但看了两个,想想这些敕龙碑背后,无一不是真龙,那不管背后的真龙是死是活,便都替人擦了擦活的当做问候,死的当做祭拜。”冲和依旧有问必答。

    伍惊风点点头,这才往河堤下走了几步,靠近了自己师父:“师父,那你此行本身到底是为了什么?”冲和沉默了一下,继续回复如常:“我接到邀请,要往河北一行,所以才会经行河东,只是途中又看到曹中丞行踪,便来看一看罢了,几十年没下来了,路过东都,自然又对东都那些东西起了好奇心。”

    “接到邀请去河北?”原本稍微安稳下来的伍惊风立即重新惶恐起来。

    “邀请你的三个大宗师都去河北?为什么?因为张行放粮吗?”

    “怎么说呢?”冲和叹了口气,也拢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为师不想跟你说瞎话事情是这样的,大家伙许久不动,到了眼下大魏将倾,该出来解决恩怨、做个了断了,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也的确是因为黜龙帮跟张行的事情而动身的,不然为什么去河北?但黜龙帮的事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放粮,放粮当然是大事,还是了不起的大事,但那张三郎的出身、写的文章,还有黜龙帮的威势,也都是要注意的,最后几件叠加起来,才是我们要去河北的缘故。没错,张夫子应该也去了。”伍惊风便要继续来问。

    不过,冲和似乎是意识到对方要问什么,却是抢先一步来言:“惊风,为师当然晓得你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我只能说,咱们师徒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对立,因为且不说之前我就与大魏朝廷隐隐分隔,只说眼下局势,我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助力大魏一方的反过来说,不管曹林是想做什么,也不管大宗师们是何图谋,只要几位大宗师汇集到河北,都会直接让他所领的东都兵马与攻势受阻于局势。你且放心。”伍惊风勉力点了下头:“不错!大宗师聚在一起,只要没有立场一致,寻常兵马行动,便会无用。”

    “而且,从现在开始,你要紧随为师,寸步不离。”冲和继续来言,却是终于严肃起来。

    “为师不是在跟你打商量,为师此行,也有自己的机密,并不愿意让人知道我的行程,包括你和三娘所在的黜龙帮而等此会之后,诸位大宗师和其他所有人分清楚了立场,自然会放你随意的。”伍惊风心中先一紧,然后莫名释然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反而不用犹疑和惶恐了,因为反正都没得选了,尤其是自家恩师明确了他决不是大魏那边的立场。

    “好。”伍惊风点点头,感受了一下胸口的那颗小印,强忍着不去摸它。

    “我随师父去河北,看看大宗师们如何翻云覆雨。”冲和点了下头,直接拢着手走上河堤,然后又走了下去,似乎现在就要过去,而一直到现在,伍惊风才看到对方身上居然还背了个小花布包裹。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包裹的时候,伍大郎收回目光,认真提醒:“曹林刚刚走了不过一个时辰,师父现在就过河,不怕被他发觉?”

    “不怕。”冲和说着,直接踏上了那条明显的冰带,然后头也不回来言。

    “我擦拭敕龙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河北确实混沌无主,真龙隐身,非要说有人有一二可能得了河北地气,也只能是张行一人,但这厮修为还不到家”伍惊风叹了口气,低头小跑追上。

    而不知道是不是飞习惯了不知道怎么跑,这位黄风怪跑上冰层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跟头,只是踉跄跟上。

    就在多位大宗师纷纷扰扰,连带着东都最后一份有主动出击实力的兵马陆续进入河北的时候,张行和河北的黜龙帮上下反而放松了下来。

    原因嘛,不言自明,凌汛已经隐隐开始了。实际上,徐世英、牛达等河北、聊城行台所领且去支援荥阳之战的将领,在战局稳妥后,尝试率部从延津折回时,便已经发觉了渡河的艰难,即便是延津这里有河间洲与临时放置的浮桥充当辅助,可冰面的不稳依然让军士们察觉到了危险无奈何下,只能是营头们带着部分军官先行过河,剩余部众暂时在河南休整等候。

    而头领和军官们过河也不是为了什么防备突袭,或者转运黎阳的粮食,而是为了一个更直截了当的目的——领赏赐。

    且说,邺城作为陪都,是有行宫的,行宫意味着仓储,但跟黎阳仓这里粮食、布帛已经多到全都出现糟烂状况相比,邺城的粮食和布帛存粮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但是,这里有丝绸,有高档瓷器,有珊瑚鲸骨,有上好的宝刀,有御马厩,有金银首饰,有河北诸郡积累的贡品。

    没错,黎阳济民,邺城赏军,包括地方官吏,军官军士,行台属吏,都获得了大量赏赐。

    早在第一时间,李清臣刚刚跑掉,部队刚刚接手邺城后,张行便大笔一挥,下令将整个邺城行宫的财货全部拿出来进行赏赐。

    故此,时间来到正月十五之后,整个河北黜龙军上上下下的军心士气,甚至还可以加个民心,反而达到了某种顶峰。

    这种情况下,甚至有人提议,可以趁机大举北进,只等凌汛结束,便集合全军,与河间军、幽州军决战,彻底扫荡整个河北与之相比,逼降李定,以及劝张首席称王称公什么的,未免显得缺乏气势。

    而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张行忽然接到了一封邀请函,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一面,说是要当面请教问题。

    落款是张伯凤。就在张行目瞪口呆,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是张伯凤出现,而张伯凤出现在河北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个新的消息也迅速传来,河内郡有士民通过巡骑,向黜龙帮告知了庞大东都大军的突兀出现。

    而且,主帅似乎姓曹,屈突、宋、罗、薛等将旗也似乎都出现在军中。

    张行一瞬间就不犹疑了,因为全身血都凉了——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全身上下也不禁拔凉拔凉的那种。

    pS:感谢新盟主尘漪sain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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